孤男寡女合租那些难以启齿的事

1

与董书文的相识是一场奇特的意外，疫情结束后，我所在的部门公关部遭遇了降薪，我这个公关主管收入也一下锐减，让本来租住在两室一厅的我，不得不马上转租那间我当做书房的小卧室。

就在网上发布完消息的一周，一个向日葵的头像加了我的微信，名字叫书文，听起来像个文静的女孩子。

她说，房间看过了，里面的书架很喜欢。

我回道，这个房间有一张单人床，一千五优惠转租给你。如果有意可以先看房。

对方说没时间了，直接入住吧。几乎没有犹豫，把钱转了过来。

然而，等我一开门才发现，竟然是个皮肤白皙，戴着眼镜的男生。

原本想拒绝的我，迫于无奈，让他把箱子拿了进来。

2

平日里，我们共用一个厨房、卫生间，出门前我会把卧室锁好，东西都收拾干净利落。

难得休息的周末，我爱睡懒觉。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回的一只画眉鸟吵醒。

紧接着，整个阳台都被他霸占了，他又在阳台上堆满了花土，种上了薄荷草，洋白菜，还有许多说不清的蔬菜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退休了。

你还挺有闲情逸致的，我忍不住揶揄他。

他温和的笑了笑，不置可否。我瞥了瞥嘴，又随眼看见厨房桌上新买的一袋面粉，和锅具，摇头叹一口气，比我还女人？

回到房间里，从新买的鞋盒子里找到一双浅粉色高跟鞋，在镜子面前试穿，女友新提了SUV，准备今晚和她庆祝一下。

3

在M酒吧的那个夜晚，一杯长岛冰茶外加了莫吉托，让我开始眩晕了起来，女友叫了代驾送我回家，一开门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在客厅用投影仪在看着电影，厨房里飘出了米粥的香味。

女友扶着我把我送进了卧室，我沉沉的睡去，直到半夜，胃痛阵阵袭来，我趴在卫生间呕吐了起来，他醒了，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给我倒了一杯热的蜂蜜雪梨茶。

喝吧，解酒的。

我摇了摇头说，不用不用，随即我又吐了起来，他并没有嫌弃的样子，相反他用水打湿了我的毛巾，给我擦脸。

我还是喝了那杯雪梨茶，感觉好多了，突然觉得有人照顾挺好。

4

就这样，我开始习惯了清晨的粥和深夜的荷包蛋面条，他不忙的时候，总会早些回来多做一点。

下班后，我卸下了妆把自己扔在床上，柜子上琳琅满目的包包、西装是我白天里的战袍，只有在夜晚，我仿佛回到了大学的时光，我们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，喝啤酒，听他聊一聊过往。

原来，在他心底一直藏着一个文艺梦，他梦想着成为一个作家，然而现实是残酷的，他大专毕业后，做过文秘，也干过销售，最终和朋友开了一家小书店，无奈因为疫情的缘故，朋友决定关闭书店转行，而他在等待着最终的决定。

我听着他的经历，也有感而发，如果不是因为疫情，也许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出租房子，他笑了笑说，多谢你的救命之恩，小生一定报答。

我说，你做饭，干家务报答就行。

5

五一，女友决定和男友去近郊爬山，说要带上我和室友，反正有车方便。

我觉得尴尬。随即又想，有人背包也好啊，便试探性地问书文要不要一起出去玩？他欣然应允了。

在松峰山上，走走停停，他帮我背着单反，手里提着野餐包，大包小裹的。闺蜜看见了直说，你这小男友不错呀。我一脸认真地说，别闹，就是朋友。

那天夜里，我们在山上的民宿住下，一坛女儿红喝的酩酊大醉，四点多，我起身走到户外阳台上，看见一个人影在那依靠着栏杆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。

在干什么，我问道。

在等日出，书文回答。我笑了笑，望向天空。

你也起来看日出吗？说着，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我的后背上。

风从身后吹来，他贴着我的身后，很近，让人感到温暖，然而，我忽然本能的把他推开，呵斥道，干什么？

他微微的低头和我道歉。

回程的路上，我一直在闪躲着和他的交流，因为我能感知到，我们之间开始有了某种微妙的情愫。

6

六月下旬的一天，母亲打电话问我之前相亲的事儿怎么样了。

我在电话那头听见有男人的声音，不禁质问她起来是不是恋爱了，她支支吾吾的挂掉电话，最终告诉我说，是我父亲回来看她了，要在老家小住几天。

我一想起懦弱的母亲竟然还和他见面，气不打一处来。

那天傍晚下了班，我冲进书文的房间，去找啤酒，发现他不在。

于是坐在他的小床上，打开了地上的几瓶啤酒，喝了起来。渐渐的我仿佛醉了，睡着了。

再一睁眼，已经是晚上八点半，这时董书文带着阵阵酒气回来了。

“去哪了你，不给我做饭，男人都没个好东西。”我嘀咕着。

“你不是讨厌我么？管我干什么。”他居然顶嘴。我看见他拿回来一个粉色礼袋放在桌上，像是谁送的礼物，我趁手打开了包装，是一个钱夹。

内附的卡片上娟秀的字体跃然眼前：书文，生日快乐。

“归我了。”我霸道的把钱夹撰在手里，他俯身冲过来去抢，一下子趴在了我的身边。我们并排侧趴着，头对着头，醉眼朦胧的彼此，吻在了一起······

7

一个月后，我一向准时的姨妈迟迟没来，做贼心虚的我去药店买了早早孕检测试纸。

第二天清晨迫不及待地检测。结果测出了两道杠，惊得我脸色惨白。

作为一个奉行丁克主义的大龄青年，别说怀孕了，就连恋爱我都不想谈。可事到如今，我该怎么办？把孩子做掉！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。

我偷偷摸摸地把试纸包裹好扔掉，像平常那样，等着书文做好早饭，在手机上开始百度，什么时间适合做流产？流产的注意事项有哪些？

当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广告，什么无痛人流让你更轻松的页面时，上面写道，一个月内是不可以手术的。

这时，书文和我商量，过段时间一起去海边旅行的事。

“你工作太累了，也该歇一歇。你不是最爱大海吗，我陪你去看海。”他满脸温柔地看着我说。

我点头应和道，看着这个男孩的眼睛闪闪发光，内心一紧。

8

旅行的路上，我故意找茬，埋怨他忘带了我最喜欢的保温杯，在飞机场托运的行李太多，包括落地后，没有订到我心仪的海景房······这一路，他一直听着我的唠叨和数落，从出门到进酒店，他都没有变脸。

怕我长时间坐飞机脚肿了，一进酒店房间就连忙准备要给我泡脚。

我躺在床上玩着手机，把脚伸进了盆里，水温太热，我一脚把盆踢翻在地，溅了他一脸。

他双眼红红的，蓄积着泪水。我忍住了心疼，没有说话。

“我终于知道，你为什么一个人了。”说完，他起身站了起来。

“你那么优秀，是我不配。”说着，他慢慢的收拾起了他的行李箱，默默的离开了。

我眼睁睁看着他失落离开，心里一阵悲伤，随即抹去脸上不自觉的泪水，对着镜子给自己一个苦涩的微笑。

9

秋季的海边，微微萧瑟，海依旧是深蓝，孩子们不下水，就和家人们在岸边嬉戏。

我一个人站在海边吹着风，想起书文的离去的背影，默默地流泪。我想起了过往。

十五岁那年，父母离异后，父亲很快和那个女人结婚，他们开了家建材小商店。每个月，我都要坐着公车到他们家去讨要我当月的抚养费。

一开始父亲还会按时给些，后来，女人生下了一个儿子，他就拒绝见我了。

这么多年，我暗暗发誓，一定要过的好，比弟弟好，比他们家好。三十三岁，我用了十年做到了。

我可以养家了，我每月寄钱给妈妈，让她知道我是她的骄傲。

至于爱情，一个刚刚小康的女人，是不需要的。

书文，是我不配，更不配在这时让我们的孩子出生。

10

一个月后，我从外地出差回来，在回程的商务车上收到了医院通知我去手术的信息，内心又是一沉。

等我回到家，才发现书文已经搬走了，阳台上留下那只画眉鸟和几盆花草，画眉鸟见到我吱吱的叫着，仿佛在提醒我，该给我喂食了。

我决定去花鸟鱼市场给它买点新鲜的面包虫。草莓秧也该施肥了，不然它的果子太小了。

我从没去书文的小书店坐坐，书店还在吗？一时好奇心驱使着我，打车到了他留给我的地址。

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，不知道见面要说些什么，来都来了，我推开门进去。

只有一个女孩坐在卡台的位置上，她有着一头好看的头发，看我进来，礼貌地起身问道，你好，有什么需要？

我四下张望没看到他的身影心里有些失望。淡淡地说了句，谢谢，我随便看看，就离开了。

11

母亲说，父亲糖尿病综合征又严重了，央求我和他见上一面。我狠心拒绝了一次，当他第二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，我同意了。

多年未见，他的样子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苍老，瘦弱。他颤颤巍巍地开门，请我坐下。家里空空荡荡的，没有一点家的烟火气。

他直直地看着我，褶皱的双眼，开始湿润，嘴角颤抖着，我别过头去不想看他。

“兰兰，我不奢求你和妈妈的原谅，只是希望，能再多看看你。“他的声音在发抖。

“这个，是我留给你的。”他踱着步子从里屋拿出一张纸，慢慢递给我。

我一看，是一份手写的遗嘱。我不想看内容，只想快点逃离。我摇着头说，“不用，真的，真的不用。”瞬间，泪流满面。

“是我对不起你妈，对不起你，让你娘俩受苦了。”他声泪俱下。

我这才发现，他走路的姿势变得越来越缓慢，脚踝处显得又瘦又黑，上面出现了一小片黑斑。

我擦干眼泪，一狠心，站了起来说，我还有事，得走了。有时间再看你。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我，我知道他期盼我喊他一声爸，但我没有。

“不留下吃点饭？”他恳求我。

“不了，改天吧。”他慢慢地和我走向门口，恋恋不舍地和我道别。冲进电梯里，我捂着嘴哭泣。

然而，我没想到这竟是一场诀别。

12

那天晚上，我照例回到公寓，吃完外卖后很早就睡了。第二天清晨，接到母亲的电话说，你爸，走了。

仍在朦胧中的我突然从被窝里坐了起来，“在哪儿，我马上过去。”

母亲说，就在咱老家。

我坐了最早的一班高铁，一个小时后到了家，一楼的小院儿照旧郁郁葱葱，父亲躺在那张大床上，安详的睡去。

床头是留给我的遗嘱和一封信。

“兰兰，也许我等不到你叫我一声爸爸了。我知道，是我不配。我是一个自私、懦弱的父亲。若有来生，我愿意补偿。”

我读完了那封信，握着他那冰冷的手，终于喊出“爸爸”。

原来，生命竟是如此脆弱，一念之间，阴阳相隔，有多少未完成的遗憾，梦想还没说出口，可最亲的人再也听不见了。

13

在处理完父亲丧事的那段日子里，我在老家小住几日。陪母亲聊天，她忍不住又流泪，触景伤情，又担心起我的婚姻。

她对我说，兰儿，找个好人结婚。妈妈说不定哪天也走了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啊。

我不是一个人啊，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小腹。他是我的生命，是我的家人，不该被遗弃。

我，是不是不该再逃避了？

回到公寓，我开始学着给自己做饭，不吃辛辣、油腻的食物，收起化妆品，收起高跟鞋。

我开始读书，一本、两本，由看不进去的浮躁到逐渐安静，我在一点点改变，仿佛变成了书文的样子。

我申请从公关部调往行政部，同事惊讶的看着我说，那个拼命三娘是怎么了？我笑着说，累了，拼不动啦。

而书文，似乎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。

14

第五个月，我的肚子开始逐渐隆起，也有了明显的胎动。

此时已到了这座城市的冬天，我穿着宽大的棉衣，遮着肚子打车上下班。这天是我生日，正准备下班的我，接到了一个电话说，您的生日蛋糕和鲜花下楼取一下。

我疑惑的下了楼，顺丰派送员在楼下等我，打开包装，发现一张卡片，上面写着，兰兰，生日快乐，书文。

我捧着玫瑰和蛋糕，站在马路边，泪水肆意流淌了一脸。

我给他发了信息说，书文，你在哪儿？

他没有回答。

我心急给他打了电话，他终于接通了， “书文，我，我在公寓等你。”我对书文的思念压抑太久了。

傍晚，我站在公寓的阳台上，向下看，书文从一辆白色轿车里下来，他变得成熟多了，摘掉了那副眼镜，穿上了得体的棕色风衣，围着米色围巾。

打开门，他看着看我说，打趣地说，“你都胖成这样啦，生日快乐。”

进了家，还是熟悉的画眉鸟的叫声，十多盆花装点着阳台、客厅，一片生机盎然。就像一切刚刚开始的样子。

“好久没有欣赏绿意了，现在每天都在加班呢。”他叹了口气说。

我看了看，他放在桌上的手包，是新买的巴布瑞，终于知道，他改变了。

他的目光透着一丝凛冽，却也带着笑意。

你还好吗？我问道。

他平静的回道，我转行了，和朋友一起创业做新媒体。

祝贺你，向梦想进一步了。我为他高兴。

15

想吃点什么吗？我请客。

不了，我来看看你，他坐在沙发上，看了下表，偶尔有电话打进来。

坐了一会儿，我送他出门，他一直推辞说开车方便。我送到楼下，分别的时候，他眼光留恋，“兰兰，你好好的，我走了。”

“书文”，我叫了他一声，刚要抓住他的胳膊，落了个空。

他转回身，银色的月光照着彼此的脸，他看了看我，拭去我脸上的泪，和我告别。

那天晚上，姗姗来迟的女友来我家庆祝生日。她听说书文来过，忍不住告诉我，其实他们联系过。书文叮嘱她好好照顾我。

她说，你知道么？他为了你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。孤注一掷和朋友在上海一起创业，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穷小子，只有梦想却没有面包，在你面前抬不起头。他要成功以后再来见你，要我替他保密。

我听了以后，更恨我自己。

我心想，我要把他追回来，不能再错过这个男人了。

16

我做出了生命中最大胆的决定，带着怀孕五个多月的孩子去飞机去上海找他，终于，按照闺蜜给的地址找到了他。

他和朋友住在一个大开间里，住处就是办公间，当他给我开门的那一刻，胡子拉碴地看着我，满眼震惊。
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我激动着抱着他。

“我什么都没有，不能给你确定的未来，但我在努力。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等我···”他紧张的不敢看我。

“你这个傻瓜，我们愿意啊。”我把他的手放到我隆起的肚子上， “我怀孕了，五个月了。”他喜极而泣，一下把我抱起，随即马上放下说，“对不起，太激动了，忘记你有宝宝，要保护你。”我笑出了眼泪，“傻瓜，该说对不起的是我！”我们俩抱头痛哭。

书文发誓要对我更好，不离不弃。

我也决定辞去工作，陪书文一起创业，鼓励他继续追求他的梦想。

后来，我和他结婚了，带着肚子里的宝宝去拍孕妇婚纱照。

美术师在我的肚皮上画上了一个笑脸，书文和我一起抚摸着肚子，面对着镜头，笑得像两个孩子。

拍摄间歇，我忍不住把花絮分享到朋友圈，明晃晃的秀恩爱，“谢谢你们爱我，我的两个宝贝。”

我也终于明白，自己之前立志不婚，丁克都是谎言，不过是唯恐自己遇不到真爱，又或者是害怕受伤，宁愿不爱。

但现在，我选择勇敢面对，好好珍惜，因为我有了爱。